曹保平解讀《烈日灼心》,否定“文藝片”概念
今年6月舉行的上海國際電影節上, 由藍色星空影業和博納影業聯合出品,曹保平執導,鄧超、段奕宏、郭濤主演的國產電影《烈日灼心》拿下“最佳導演獎”和“三黃蛋”影帝(最佳男演員獎)共四尊金爵,成為最大的贏家。8月27日本周四,《烈日灼心》將正式登陸大銀幕。這部獲獎電影是否實至名歸,觀眾將給出最終的答案。不過,在早前舉行的多場試映中,《烈日灼心》的口碑雖然稱不上完美無瑕,但也獲得了壓倒性的好評,被認為樹立了華語犯罪懸疑類型片的新高度。與此同時,也有不少業內人士擔憂《烈日灼心》會被觀眾自動劃入文藝片的范疇,最終難以在票房上有所建樹。《烈日灼心》的導演曹保平在接受北京晨報專訪時表示,他對“文藝片”的概念深惡痛絕,認為這個詞生生被搞壞了。他坦言自己拍的所有電影都是劇情片——追求強烈的人物關系、明確的事件起點和終點,也會挑戰觀眾的認知。
電影與小說系統不同,必須挑戰觀眾的認知
《烈日灼心》改編自須一瓜的小說《太陽黑子》。電影保留了原著小說的人物關系——辛小豐(鄧超飾)、楊自道(郭濤飾)和陳比覺(高虎飾)三個懵懂青年因一念之差成為水庫別墅滅門案的疑犯、背負罪孽的亡命狂徒。為了贖罪,三人拼命工作,做好人好事,還合力收養了一個棄嬰作為他們共同的女兒。但命運還是讓曾經參與水庫滅門案調查的刑警伊谷春(段奕宏飾)盯上了他們,由此展開了一段斗智斗勇的警匪心理戰。
原著小說在結尾才揭曉了滅門案的真兇,而電影卻在一開篇就交代了兇手的身份。不少“原著黨”認為,原著小說的敘述方式懸疑感更強。曹保平則認為,原小說的敘事方式在電影的系統里成立不了。“雖然改編自小說,但電影要再造自己的系統。電影觀眾和導演之間天生就有斗智斗勇的心理因素在其中。原小說設置懸疑的方法是一開始鋪線,最后再揭曉結果,這對看書的讀者來說是可行的。但到了電影里,你一開始就告訴觀眾這三個人不正常,又有一個大案子。到了結尾你再告訴觀眾案子就是他們干的,觀眾覺得你傻!所以我改編劇本,第一時間就要拆這個扣。”事實上,曹保平不僅調轉了原著小說的敘事順序,還在影片結尾甩出了一個重磅反轉劇情,不僅出乎意料,還有一定的現實映射。曹保平笑著告訴記者,電影結尾對于人物關系的改編,就是要挑戰觀眾的認知底線。“100多分鐘觀眾已經認為是這樣的,但它其實不是這樣的。這樣會比較過癮。”除此而外,《烈日灼心》的結尾相對小說要更加溫暖。曹保平也有自己的考量,“這個故事本身已經夠狠,夠殘酷的。溫暖一點會更好。”
高虎戲份未刪?原本他的戲就不算多
《烈日灼心》里演員的表演都非常到位,且不論拿到上影節影帝稱號的鄧超、段奕宏和郭濤,連片中扮演臺灣設計師的配角呂頌賢的表演也同樣可圈可點。相比之下,原本是三個嫌疑人之一的陳比覺(高虎飾),在原著小說中戲份相當多,在電影里卻被設定為因意外毀容變傻,只會呆在魚排上看孩子,表現的機會并不多。聯想到此前高虎因為吸毒被抓,導致《烈日灼心》上映延期的事件,有不少觀眾認為高虎的戲份或許是受了吸毒事件的影響,被大刀闊斧地刪減和修改了。
曹保平告訴北京晨報記者,高虎的角色和戲份基本上就是現在呈現出來的那個樣子,并沒有做過多的刪減和修改。因為和辛小豐等其他幾個人物不同,陳比覺雖然也是來自于原著小說,卻是編劇重新寫的人物。“《太陽黑子》原小說的體量非常龐大。主要關系線都有四五條,每一條都很復雜。一部電影的容量是有限的,因此取舍是必須要做的,取舍與表達之間有很重要的關系。”曹保平說,劇本階段做取舍的時候就已經打算拿掉陳比覺那條線,但同時又不希望這個人物不存在。“那就要用非常有限的幾場戲讓人物立起來,現在電影里的陳比覺是我們重新寫的人物。”
商業考慮更多?我的電影都是劇情片
曹保平是一個很注重個人表達的導演,他憑借《烈日灼心》拿下上影節“最佳導演獎”之后說:“我一直覺得,好電影一定要說些什么。”正因為如此,曹保平也通常被認為是文藝片導演。而和“文藝片”密切相關的話題,就是“看不懂”和“票房不好”。曹保平對“文藝片”、“文藝片導演”的稱呼極其厭惡。出品人于冬在發布會上稱他是拍文藝片的導演,曹保平也不惜公開反駁,因為他認為“文藝片”三個字已經被搞壞了。“表達自我的,叫作者電影。和商業投入關系不大的,是獨立電影,與之相反的是院線電影。‘文藝片’就是中國人自己造出來的詞,而且沒有標準。很多有情懷、有表達、有劇情的電影,被大家認為是文藝片。很多根本不是電影的,也被說成是文藝片。那就相當于把好菜爛菜放在一個筐里,所以一提‘文藝片’我就冒火。”曹保平認為,自己拍的所有電影,從《光榮的憤怒》、《李米的猜想》、《狗十三》到《烈日灼心》,無一例外全都是劇情片。“從開始拍電影,我就要求有強烈的人物關系,明確的事件起點和終點。”
從早前的試映場來看,《烈日灼心》雖然有強烈的導演個人表達,但也的確更像一部商業元素十足的類型片。如果非要給《烈日灼心》歸入某個類型的話,曹保平認為勉強可以算是犯罪懸疑類型片。“中國談不上成熟的電影類型。連校園青春類型都算不上有,那些只是跟風,沒有形成內在的規則、規律。犯罪懸疑在國外是一個大的電影類型,緊張刺激,有天然的商業元素。《烈日灼心》也不止于類型,我一直在努力走得更遠。”曹保平說,牛×的、有追求的商業電影都不會止步于類型片的范疇,永遠會在類型的基礎上進行更多的嘗試和改變。“好萊塢偉大的地方不在于掙了多少錢,而在于永遠不甘心。像《達拉斯買家俱樂部》,講的是一個人生命中最后的多少天,他能拍出一個瘋狂喜劇,多有情懷啊。你能說這是什么類型片?”
鄧超扮演的辛小豐和段奕宏飾演的伊谷春可以說是《烈日灼心》里最核心的兩個角色。他們一個是潛逃了7年之久的水庫滅門案嫌疑人,搖身一變成為努力工作、熱心助人的“拼命三郎”協警,被派出所前所長稱作是“一把風吹發斷的快刀”;另一個是心思縝密、火眼金睛的刑警,直覺準得驚人,從未放棄過對滅門案真兇的追查。曹保平形容說,辛小豐和伊谷春,既有難以割舍的兄弟袍澤情,也有貓和老鼠的相愛相殺。事實上,鄧超和段奕宏兩人最開始看上的角色,都是辛小豐。鄧超在接受北京晨報記者專訪時直言:“辛小豐這個角色讓我炸毛。”段奕宏雖然遺憾沒演成辛小豐,但最后也愛上了伊谷春這個角色。“我喜歡有風骨又復雜的人物。”段奕宏說。
鄧超段奕宏相惜相殺
鄧超說,辛小豐這個角色讓我炸毛,但我依然在等待這樣的角色!
鄧超:這個角色讓我炸毛
獲得金爵影帝的時候,鄧超特別感謝了“辛小豐”。盡管已經過去了幾年的時光,但鄧超回想起當初接下《烈日灼心》這部戲的情景,依然對每個細節都記得很清楚。“最早和‘老曹’(曹保平)見面是在女人街的一家意大利餐廳。他和編劇討論如果我來演這部戲,應該演哪個角色。警察,還是出租車司機,還是警察?我當時就想,到底幾個警察啊?后來看了《太陽黑子》的小說,我立即就炸毛了:就是辛小豐!”
北京晨報:為什么辛小豐會讓你“炸毛”?
鄧超:一個強奸犯、滅門大案的疑犯,逃亡了七年變成了警察,還收養了一個來歷不明的孩子。這樣的角色,任何演員遇到都會炸毛的。說實話,我從未演過這樣復雜壓抑的角色。演員有時候一直在找、在等這樣的角色。
北京晨報:你曾說過,拍完《烈日灼心》很久都走不出辛小豐的世界。在塑造辛小豐這個人物的時候,你自己是不是也很痛苦?
鄧超:痛苦是有的。但我在決定演這個角色的時候就已經有預期了,所以其實演的過程是很幸福的。拍攝在廈門,我自己為進入這個角色做了很多準備:把自己和劇組的人隔離開來;平時也不敢去廈門好一點的餐廳吃飯,因為小豐吃不起那么好的飯;我還去夜市地攤上專門挑了辛小豐的內褲,因為小豐基本上什么都買最便宜的。演這戲,周圍劇組的人都覺得我變了,變得不愛跟別人說話,自己呆在酒店里。其實這不是鄧超的狀態,是辛小豐的狀態。
北京晨報:很多觀眾對注射死刑的鏡頭印象特別深,那也是你印象最深的一場戲嗎?
鄧超:死刑的戲,我永生難忘。因為當時用的是一個長鏡頭,真的有醫生來給我靜脈注射,真實的針和葡萄糖。他緊張,扎了好幾次,特別疼。我當時感覺心里有兩個角色一直在斗爭。鄧超覺得推的很快、很涼,一下子到了心臟這邊,心想要不要喊停啊?會不會留下后遺癥啊?辛小豐在說:“別停!很好。就是這樣。后來我的臉部肌肉都僵硬了,然后聽見哭聲,執行導演跑過來跟我抱頭痛哭:“超哥,我剛剛以為你死了呢。”
北京晨報:導演形容你跟段奕宏之間既有兄弟情,也有相愛相殺,你怎么看待這次與段奕宏的合作?
鄧超:老段是我特別喜歡的兄弟、朋友、師哥,我們在一塊演戲真的有火星撞地球的感覺。我覺得這兩個角色之間,不止是兄弟情,還有高手與高手之間、才子與才子之間的欣賞。
段奕宏:理解基情的人太狹隘
伊谷春最吸引段奕宏的是有風骨又復雜,最為難忘的是注射死刑和天臺追兇時的驚心動魄。
和鄧超一樣,段奕宏最開始看上的角色,也是《烈日灼心》里的辛小豐,但曹保平最后讓他演了伊谷春。雖然相較于辛小豐,伊谷春這個角色的發揮空間沒有那么大,但段奕宏依然將伊谷春演繹得非常精彩,成為片中堪與辛小豐匹敵的角色。談及這次與鄧超的第一次合作,段奕宏對對方的評價也很高:“我和鄧超拍這部戲才認識的,然后彼此愛上了,以前都只是互相聽說過。拍戲鄧超會給我帶來很多意外,我也會回應給他,這個過程非常有意思。這是鄧超最棒的電影,我覺得。”
北京晨報:為什么你一開始“看不上”伊谷春?
段奕宏:曹保平導演讓我選,那我就選辛小豐。犯罪嫌疑人的自我救贖,這個角色太有意思。伊谷春,我看劇本的時候沒有看到他的發揮空間,直接被辛小豐吸引了。可惜導演不讓我演啊。最后演了伊谷春,因為我還是放不下,還是喜歡這個導演。這就是劇本和導演的魅力。
北京晨報:可能有觀眾對伊谷春和辛小豐之間的“基情”感興趣,你會介意嗎?
段奕宏:嗨,我覺得理解基情的人視野太窄了。對伊谷春來說,他身邊最得力的協警偏偏是滅門案的最大嫌疑人。他也是第一次去面對這樣的事情,有很多不確定性在其中。從感情出發,他跟辛小豐情同兄弟。從職業出發,他身為警察應該要把犯罪嫌疑人繩之以法。伊谷春的內心非常糾結,但他的職業素養決定了他的外表要盡量平靜,他是一個有風骨又復雜的人,這是我最感興趣的地方,而不是什么“基情”。大家朝基情的方向想,搞得我們的兄弟情都有點尷尬,見面都不敢直接勾肩搭背了。
北京晨報:鄧超說注射死刑的戲讓他永生難忘,你最難忘的也是那場戲?
段奕宏:對,注射死刑的戲的確很難忘,還有天臺追逐的戲也是。注射死刑那場戲其實是分開拍的。輪到我演的時候,下面什么都沒有,鄧超他們幾天前拍完走了。我看了三遍拍攝素材,感覺伊谷春的情感已經長在我身上了。高樓天臺追逐的戲,伊谷春快要掉下去了,他對小豐說:“放手。”因為他意識到,辛小豐救了自己,自己最后還得抓他。這個心理過程是最驚心動魄的。(本文來自《北京晨報》楊蓮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