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一部以新冠疫情為背景的影片《反光》在奧克蘭殺青,據了解這是新西蘭首部在新冠疫情期間完成拍攝的影片,2021年將有望角逐各大國際電影節,為此澳紐網專訪了本片導演兼編劇蕭蕭,就影片的創作進行廣泛的交流,并解答了澳紐網網友們普遍關心的問題。
澳紐網:抑郁癥病患題材的影片不多,但也并不少見,這次你執導的《反光》也是這類題材,與其它同類題材電影肯何不同之處?
蕭蕭:是的,老實說這個題材我并無獵奇的初衷,只不過代表在新冠疫情特殊時期我的觀察與思索罷了。其實我沒有太多去關注其它同類題材的電影,電影重要的不是講述什么故事,重要是你的故事如何講述。愛情題材的電影幾乎大同小異,但是各有各的講法,導演駕馭故事的能力和對生活的認知,以及光影詮釋的手法不盡相同,最終體現在電影作品本身。電影都是生活在導演身上留下的烙印,或許只是彼此的烙印深淺不一罷了。
澳紐網:請問《反光》一部關于什么主題的電影?
蕭蕭:劇中主角邁克在一個偏僻的海灘經歷了一起詭異的兇殺案,作為案發現場的目擊者他卻離奇地變成了兇手,當妻子索菲婭出現在他面前時,備受幻想癥折磨的邁克終于回到了現實世界,然而殘酷的現實讓邁克再次墜入鏡中的虛無與迷離。從故事梗概來看你似乎嗅到懸疑片的氣味,的確如此,由這類題材呈現了先天性的懸疑氣質。在寫這個劇本前,我咨詢過一些心理學專家,也上網惡補了大量關于精神疾病的相關視頻,得知幻想癥患者是抑郁癥最典型的一類。本片讓觀眾走近抑郁癥患者精神空間的禁錮之地,講述邁克在新冠疫情期間飽受疾病的折磨,直抵抑郁癥的不可觸感的內心世界,影片中既有人性黑暗之痛,也有兩性關愛的溫情。
澳紐網:這類題材為什么能打動你?是否和你的生活經歷有關?
蕭蕭:曾經作為紀錄片導演,我對現實題材有著職業的敏感。2020年全球爆發后,人們被災難的陰影所籠罩。新冠疫情關乎每個人的命運,被譽為人間天堂的新西蘭在此次災難中也未能幸免,曾先后兩次封國封城,此時天堂仿佛一座孤島。不少人在此期間感到壓力、焦慮、恐懼和孤獨,對于身處異國他鄉的我說,這種撕裂與疼痛感尤其明顯。疫情并非只是對個體心靈所造成的創傷,諸如焦慮、壓力和恐懼,更重要是引發了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危機。“后疫情時代”人際關系的裂變正在影響著人們的生活態度。前不久,我有個非常要好的朋友從新西蘭回廣州,在廣州隔離完回歸正常生活不久,她想約一些親人朋友歡聚,結果他們以各種理由謝絕了她,就連她最要好的姐妹也爽約,事后她在朋友圈感慨一番。當然正常人可以一笑而過,但是勢必讓原本飽受精神疾病折磨的特殊群體雪上加霜,我身邊的朋友不乏身患抑郁癥者,他們曾經向我坦露心聲,傾訴過他們無人可以觸及的痛苦。我希望這個短片讓更多的觀眾朋友了解這一特殊群體,從而以愛的名義包容與接納他們。
澳紐網:你為什么想在新西蘭拍攝這部電影?
蕭蕭:原本2020年我有部電影在國內籌備,計劃年底開機。2020年1月底來新西蘭探親,萬萬沒想到的是當我抵達奧克蘭第二個月,新西蘭的疫情便開始蔓延。疫情打亂了我所有的計劃,也改變了我的生活軌跡。困在孤島上期間我的情緒一度低落,莫名的煩惱堆積于心,讓我出現喘不過氣來的異常感,做什么都提不起興趣。一直熱衷于詩歌寫作的我,突然也擱筆不寫了,感覺腦子生銹了,身體被掏空了,偶爾去看大海,但是大海也救不了我,回到房間里依然暗流涌動。有時候在院子里一坐就是一上午,一把椅子仿佛我的全世界,看飛鳥從我的頭頂掠過,飛鳥從不辜負天空賜予它的一切,包括遼闊、風雨、雷電。一剎那間我想與其這樣消沉下去,不如振作起來做點有意義的事情。于是,我就打算拍攝一部電影,我想在電影中虛度時光應該是值得的。原計劃拍攝一部關于海外華人如何面對安樂死的題材,當時新西蘭正在對《生命終結選擇法》進行全民公投,這是備受關注的一個話題。兩個月內我就寫了一個電影劇本《在我們說再見之前》,這題材得到業界朋友們普遍認可。且有投資方樂意奉獻籌備資金,原本開機在望,后來從新西蘭移民局傳來消息讓我涼了半截,疫情期間非本國公民和居民不得入境,這就意味著原定劇中的男主角中國香港演員萬梓良無法入境新西蘭,疫情讓一切都充滿了變數,于是,只好暫且擱置原計劃。折騰了老半天結果電影卻無法開機,心有不甘,劇終籌備組的同仁亦然。既然拍不了大電影,那就拍部短片熱身吧。作為詩人素來我有觀察生活和自我審視的習慣,我思,故我在,所以拍什么稍做梳理我了然于胸。據我了解新西蘭抑郁癥患者居高不下,過去5年來,新西蘭警方接到的自殺企圖和自殺威脅電話數量猛增了50%,大部分身患抑郁癥。我想,在后疫情時代應該需要更多的人來關心他們。因此,希望《反光》這部影片來呼吁民眾關注身邊的抑郁癥患者,給予這一特殊人群應有的人文關懷,作為電影導演,我能做便是試圖以光影的方式解讀他們內心世界最隱秘的那一頁。你是光,他們的世界便沒有黑暗。我不敢說自己是光,但是,我愿意掏出火柴,并且劃響屬于自己的第一根。
澳紐網:關于片名《反光》有何特別的寓意?
蕭蕭:一部影片的名字將有可能決定它的生死,當然這一般指的是商業影片。幸好我們的短片無任何商業的考量,但并意味這個片名不重要。這部影片三易其名,作為編劇我權衡再三,最終覺得《反光》更符合這片影片的主題。好萊塢編劇之父羅伯特·麥基曾經說過,電影是生活的隱喻。《反光》劇中主角邁克通過一面鏡子產生了幻覺,觀眾在精神疾病患者的視點看到了一個傾斜的世界,甚至有些扭曲的隱秘的私人空間。每個人都是一面鏡子,我們所見,即我們所想。你眼中看到的世界是什么,你就是什么。幻想癥患者活在隱秘角落,他們在背光的地方,看到的事物恰恰是最接近真實的,這是幻想癥患者與正常人眼中的難以逾越的鴻溝。
澳紐網:這部電影的拍攝地點在哪里?為什么你認為哪里最合適?
蕭蕭:這個短片的選景幾經周折,最終在一位朋友的推薦下確定奧克蘭市西區的鳥島。十幾年前我曾經去那里游玩過,但是印象模糊了,當我和劇組籌備人員一行去勘景,故地重游時,站在黑沙灘邊,極目四望,驚濤駭浪,著實震憾了,身后是懸崖峭壁,人跡罕至。鳥島邊的海灘有洞穴、怪石、絕壁、驚濤,地形地貌荒涼險峻,與男主角邁克幻覺時空末路窮途絕望之心境不謀而合。我當即拍板,拍攝主場景就在鳥島。
澳紐網:這部影片你籌備了多長時間,您認為拍攝最難的是什么?
蕭蕭:剛才我說了,拍攝這部影片純屬意外,籌備時間很短。因為疫情原因國內的團隊無法入境新西蘭,只好在這里臨時找合作伙伴,工作理念和方式均有所不同。加之演員全部是新西蘭人,存在東西方文化差異等因素,比如對劇中人物的理解上,需要不斷地與演員溝通,加上劇本不斷在修改,增加了與演員溝通的難度。拍攝電影是靠天吃飯的行當,特別是我第一次在海邊拍戲,不確定因素很多,海邊的天氣千變萬化,潮汐時間難以琢磨。比如我們拍攝洞穴那段戲,男主角逃到洞穴中躲避追殺,這場戲原本計劃要拍攝2個小時,但大海不答應,也沒有你討價還價的余地。為了趕在潮漲前拍完,劇組只能與大海賽跑。按新西蘭的相關法律劇組人員每天只能工作10個小時,超時便要承擔違法的風險,那天漲潮比預期要早,不一會工夫將洞穴完全淹沒,劇組只好留下遺憾匆匆轉場。倘若要等退潮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后,時間耗不起,只能作罷。拍攝期間,海邊風云變化莫測,遇到幾次下雨。黃昏有場吵架的戲,中途因為下雨不得不停止拍攝。之后的光線又不接戲,第二天這場戲不得不重拍。新西蘭的紫外線非常強烈,即使拍攝時我們都準備了防曬裝備,但最終逃不過皮肉之苦,劇組人員基本不同程度的曬傷了,而我的嘴唇開裂出血,鼻子嚴重曬傷脫皮,直到一周后才恢復。吃不了苦,做不了電影,所以,我是自討苦吃。
澳紐網:這部電影的拍攝和表現方式上受哪位導演的影響?
蕭蕭:就我個人而言更喜歡以藝術的方式去表達的電影,因此,我執迷于電影的藝術性,而文藝類電影不僅是依靠導演的才華,更需要導演的情懷與執念,韓國著名導演金基德無疑屬于此類。《反光》在奧克蘭殺青的第三天,傳聞韓國著名導演金基德因新冠并發癥不幸遇難,后經官方得以證實,這讓我震驚。金基德是我最喜歡的為數不多的亞洲電影導演。前些年他所有的電影我不止看過幾遍,談不起研究,就是多看了幾遍而已,金基德的電影潛移默化中對我的電影創作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因此,我樂意以此片向金基德導演致敬。
澳紐網:你想通過這部電影給觀眾帶來什么感受?
蕭蕭:電影是導演的藝術,導演在創作一部電影時,必然有自己個性的氣質。金雞電影獎獲獎導演、本片監制鄒亞林老師聲稱,《反光》是一部奇思妙想的影片,誠然這是鄒導對我的勉勵。同時,鄒導這番話是針對影片中某些形式感有些另類,我比較謹慎使用“另類”這個詞,因為突破任何標簽去嘗試電影中更多的可能,這是任何一個新導演的必經之路。《反光》呈現的幻覺世界是搖晃的、是扭曲的,是幻覺的虛空,也是真實的存在,某些場景有些詭異、驚悚,甚至有些不符邏輯,我試圖以不合理性的場景去建構合理性的哲學命題。比方其實有一場戲,一群人戴著口罩站在海邊排隊,疫情期間去超市購物都要排隊,特別是封城那段時間,每家超市門前大排長龍非常壯觀,人與人之間保持2米的社交距離。如果這場戲安排在超市門前拍攝的話,它無疑是日常新聞,但是當我將它放在海邊去拍則充滿了戲劇性,電影的張力不言而喻,觀眾便會有了太多的想像空間。電影不是生活,只是生活折射,這場戲其實象征人與人之間的疏離,當他們像一尊石雕站在海邊,面無表情,但是他們仰望著掠過天空的飛鳥,他們各自內心都懷揣著某種希望。大海是一面鏡子,每個人也是一面鏡子,觀眾在邁克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究竟哪位是真實的自己,留給觀眾自己去揣摩。《反光》不過是一部短片,在有限的時長里我盡可能去表達它的深度。以光影去寫詩,以詩人多維度的視角給觀眾呈現不一樣的人間煙火。
澳紐網:你的職業生涯對電影創作有何影響,這次電影創作有什么特別的體會。
蕭蕭:對于電影我是半路出家,混跡媒體行業二十余年,當我想實現自己的電影夢時,已是人到中年。從電視轉行到電影,雖然僅一字之隔,我卻用了將近十年的時間。按照年紀我是一個入行頗晚的導演,但是,在自己喜歡的事情上折騰,我認為任何時候都不晚。余生除了電影已無大志,只想在電影上尋求屬于自己的光影表達方式,努力做一個用光影寫詩的導演。“有指責我的人,就會有欣賞我的人。”金基德導演曾經接受媒體采訪時談到的電影如是說,相信自己,堅持自己,對于電影創作人來說這種執著與本真難能可貴。曾經有人問我,你為什么想轉行做電影,我說因為我想在電影里再活一次。
導演簡介
蕭蕭,70后,祖籍江西,生于湖南衡陽,詩人、編劇、導演、影視制作人,21歲出版處女詩集《愛情的口袋》,迄今已出版詩集《讓萬物穿過我》等4部,隨筆集《鏡中故人》《人在他鄉》2部。紀錄片《炎黃子孫》《創新廣東》《非遺文化-廣東篇》總導演,有詩歌、紀錄片、電影在國內國際獲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