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過去的8天假期像是一道分隔符,我們走過春生夏長,將要邁入秋收冬藏。2020年是特別的,中秋遇到國慶,家與國撞了個滿懷。有人選擇回家,和親朋好友團聚;有人選擇出游,途徑市井煙火和山川湖海。在央視新聞的國慶特別報道中,有一個小朋友回答記者“像是過年”,一下子說中了很多網友心底的感受。
年初時我們的生活一度因為疫情戛然而止,在大半年的蟄伏后,終于恢復往常熱鬧和熙攘的模樣,而這份平凡恰恰是生命最難能可貴的底色。盡管山河無恙,但是關于憂患和發展的思考正在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人們的生活和思維方式,尤其是這一代青年人。
傳承是抵御歲月蹉跎的變法
在《我和我的家鄉》中,沈騰扮演的“馬亮”向妻子坦陳自己下基層的原委:“你知道我是在一個小鄉村里長大的,如今很多村子都老了,年輕人都走光了,我能做點什么呢?”于是“馬亮”創作稻田畫,“黃大寶”發明UFO,“喬樹林”賣起沙地蘋果,“老范”補上最后一課…… 從“走出去”到“走回來” ,他們都在用各自的方式陪伴家鄉的成長。
這些角色不只存在于電影,更源自于真實世界,與我們咫尺之間。“離開家鄉之后才會覺得家鄉的輪廓更清晰,分量更重。”導演寧浩道出無數城市異鄉人的心聲。10月1日,一面國旗迎著東海的霞光冉冉升起,女子民兵的颯爽英姿使得更多的目光投向了浙江的一座島嶼——溫州洞頭。
歷經60年的風雨飄搖,洞頭先鋒女子民兵連集結著老中青三代人的家國情懷,她們的事跡曾在70年代被拍成電影《海霞》。“我是1987年入伍的,那時候是16歲,我的姑姑、阿姨、侄女也都是女子民兵。”郭愛素告訴記者。這樣全家上下幾口人都是女子民兵的例子在洞頭比比皆是。如今現役的連隊里大多數都是90后,新生代女性的初心接力為下一個甲子開啟了序章。
用近在眼前的努力觸達遠方的人
洞頭人都是聽著“海霞”故事長大的,楊森權也不例外,身為80后的他有著多重身份——廚師、酒店負責人、企業老板…… 最重要的是溢香應急救援隊的隊長。這個民間公益組織目前有正式成員35名,“脫下隊服,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工作。”正如楊森權所說,他們中有廚師、服務員、退役士兵、醫護人員。”他們的服務范疇大至抗洪抗臺、疫情查控,小至協助安防、游客救援、摘馬蜂窩、照顧孤寡老人、清理街道垃圾…… “救援不分大小,險情不分緩急。”是他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談到下一步的規劃,楊森權興奮地說起近期正在醞釀的“大動作”:“最近洞頭發生很多起流浪犬傷人事件,救援隊受到委托來解決這個問題,我們想在保障治安的同時可以真正地救助這些動物。”他大膽地設想把流浪狗集中收容到洞頭附近的一座無人島,并且借助抖音平臺的傳播,用“云領養”的創意方式籌募公益基金,令人不禁聯想到韋斯安德森的電影《犬之島》。另外,他還希望更多地向大眾普及水上運動和救援知識。“我們從小就在海里長大,現在卻有很多小孩不會水。”因此他常常引導兒子學會和自然相處,從中獲取樂趣和積累經驗。
依傍著海島的好風光,文旅一直是洞頭的核心產業之一。穿越橋梁和隧道,抵達洞頭的最東邊,那兒有一個白迭藝術村民宿聚落。老板娘劉璇是山東人,最早從事幼師,后來進入旅游行業,因為享受在路上的感覺,索性辭職沿著中國邊境線自駕,遇見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也在這個過程中實現了開間民宿的夢想。“第一次來洞頭考察,我并沒有產生特別強烈的感覺。直到第二天一早乘車沿著白迭村的海岸公路離開時,看著窗外的風景,有一個瞬間我決定就是這里了。”劉璇覺得她和洞頭頗有些命中注定的意味。
前陣子劉璇專門為了短視頻和直播培訓去了一趟溫州,“學習這個一方面是為了吸引大家來玩,另一方面也是想要發展一下農產品帶貨的可能性。”她在抖音上分享敲手鼓、貼對聯、包餃子、曬紫菜的片段,以及跟鄰居爺爺奶奶相處的點滴,用生動的細節勾勒出田園牧歌的生活。
“天氣好的時候,很多美術學生會來洞頭寫生。”鬼斧神工的大自然總是不吝賦予審美和創作的直覺,以這片鐘靈毓秀的土地為起點,有人追逐藝術奔赴更廣闊的天地,比如油畫家陳承衛。
把全世界的新奇打包帶回家
9月底在洞頭見到陳承衛時,他正在張羅自己的工作室。“因為疫情的關系很多原定的行程都取消了,我在家里一待就是六個月。創作在哪里都可以,我一直想回到洞頭定居,現在這個計劃也順勢提前了。”約莫四五百平米的空間由公共展廳和個人畫室兩塊區域構成,懸掛油畫的墻面被漆成大面積的紅色和藍色,畫室的櫥柜格架上滿滿陳列著泥塑、木雕、古董銅器等等。西洋的人文藝術、世界各地的民俗風物在這里交匯,正像是色彩的層層疊加暈染。
而乍一聽到工人交談的方言,看見畫架上東方女子溫潤的面孔時,又瞬間把人拉回到洞頭這座小島。對比常年的旅居生活,他說:“這兒跟城市不一樣,來來往往都是熟人。”
陳承衛坐在深棕的沙發上,開始講述他和架上繪畫的淵源。“在我讀書的年代,洞頭的各方面都還很閉塞和匱乏。因為成績并不好,本來只能念技校,我主動提出要學美術。后來到溫州和杭州求學,才慢慢接觸到外面的世界,這個決定改變了我的人生。”18歲時他以繪畫專業全國第一名的成績考入中國美術學院,2007年《聲音》以高價刷新畢業生作品拍賣記錄,2014年其油畫作品在中國嘉德拍賣過百萬,在當時列入全球30歲青年藝術家排名前十,先后在北京、香港、倫敦、紐約、哥本哈根等地舉辦個展。
得益于過人的天賦和勤奮,他的藝術道路可以說是十分順遂。“我算是幸運的,比較早就有了自己的作品。往后想要建立更有辨識度的風格,就得沉下心來回歸到自己的根源。”港灣、海魚、母親養的花…… 這些家鄉獨特的風土人情都融化在他的筆觸里。
《自傳體》是陳承衛的代表作品系列之一,他用自畫像記錄了自己從青春少年蛻變為而立青年的十余年個人成長史。透過不同時空、不同身份的自我扮演,直面他的高傲、期待、孤獨、彷徨、疲憊…… 最夸張的想象也是最真摯的寫實。而陳承衛的抖音儼然是他的又一副“自畫像”。今年4月他發布了第一條抖音,“疫情期間每天刷抖音,后來也會隨手拍一些自己覺得好玩的東西。”
在至今點贊最高的短視頻里,他在洞頭的山上寫生,畫具卻幾次三番地被海風刮跑,配上“早知驚風一場,何必親身一往”的背景樂,歌詞十分應景。在3300多條評論中,網友們分享類似親身經歷,紛紛感嘆“代入感好強”、“太真實了”。 用畫筆攪拌奶茶、給畫中人物加濾鏡、省吃儉用擠顏料…… 他打破了公眾對畫家的刻板印象,植根生活的通俗表達里蘊藏著對藝術的熱望。
同樣是畫畫,有人卻不用畫布。假日的韭菜岙海灘,一連幾天都看見同一個身影在忙活,幾艘廢棄的漁船搖身變成了潮流裝置。小伙子名叫蔡樹一,村里頭的壁畫涂鴉幾乎都出自于他的手筆。自6歲跟隨父母離開洞頭,在外輾轉二十幾年,2017年回到洞頭。被問及為什么,他毫不遲疑地回答:“我想要過面朝大海的生活,這兒可以。”他把外婆家的兩層老房子改造一新,帶點美式工業風。樓下做酒吧生意,也放著不少他的繪畫和手工藝作品,其中有一幅是他和他父親就地取材,用海上的浮木拼接而成;樓上是臥室,飄窗正對著大海。
他熱衷潮流文化,涂鴉天才Jean-Michel Basquiat和舞蹈大師Skeeter Rabbit是他的偶像,現在他還是60多個當地小朋友的街舞老師。今年是他回來的第三年,他半開玩笑地說:“去年一度還有點后悔,很多朋友都在城里,因為距離會錯過很多活動。”他停下來笑了笑,很快又接過自己的話頭,“但是如果在家門口就能堅持自己熱愛的事業,找到自己理想的生活狀態,又何必去遠方呢?”
蔡樹一也很喜歡攝影和剪輯,最近他自編自導,以洞頭的海邊為背景,和學生錄制了一支MV,發布在他的抖音賬號“吃楊梅不吐籽的蔡大寶” 。他的視頻中還出現過一顆特別的排球,他解釋說:“你看過《荒島余生》嗎?它就是我的Wilson。”聊起他最愛的電影,眼睛里閃著光。在幾天前的一段影像中,暮色緩緩沉向海面,借著月光他跳起一段編舞,力量的起伏和身后的浪潮和煙火合而為一。
在抖音的快閃展覽“山海檔案館”里,每個單元由一個人、一件物品、一則短視頻組成,有聲有色地敘述著16段故事。陳承衛的調色盤、蔡樹一的排球、劉璇的手鼓、楊森權的消防帽、女子民兵的水壺,還有洞頭非遺手藝人王衛東的貝雕、鄭根霖的魚燈、葉元攏的船模…… 這些表面看似毫無關聯的物品,卻歸屬于同一個家鄉,共同構筑著洞頭的“場所精神”。
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選擇回到家鄉,他們既不是敗給了“逃離北上廣”的無奈和被動,也不一定懷抱驚天動地的改革使命感,僅僅是決定順從一種自身認同的生活方式。離開都市回歸鄉土并不會阻隔一個人向上、向外探索的進取心,而向下、向內的沉淀卻有可能解鎖未知的地圖。當一個島嶼不再局限于地理的經緯、歷史的負重,始終迎著潮水的方向,它就是永遠年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