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借表演,李光潔成為演員,他可以是《走向共和》中掙扎的光緒帝,可以是《杜拉拉升職記》中的職場精英王偉,可以是《立春》中苦悶的小鎮文藝青年,也可以是《山楂樹之戀》里的老三,更是“可以成為任何人”的演員李光潔。
在攝影棚里,李光潔出現時顯得特別平靜,這種“平靜”并不是指毫不引人矚目,也不是刻意的低調,更多是一種自然的大氣。“大氣”這個評價也曾被他的中戲99級表演班主任王麗娜用過,第一次見到他時,“眉眼、嘴巴,長得都大氣。”特意囑咐同事別在一、二試時就把他刷掉。
大學期間,李光潔對自己未來的職業規劃是做一個優秀的舞臺劇演員。在他的老師王麗娜眼里,他絕對算得上是個好學生,質樸、努力,早上6點的晨功幾乎沒落過。四年里,他拿了不少獎,其中一年,他拿到了一等獎學金、院級三好學生、北京市三好學生。
畢業時雖沒能如愿進入話劇院團,但很快,李光潔靠在劇組聚集的賓館一個個敲門遞資料毛遂自薦撞上了張黎導演的《走向共和》,他演了掙扎的光緒皇帝。
拍這部戲時,李光潔21歲,算是組里比較年輕的演員,和他對戲的都是呂中、王冰、孫淳這樣的老戲骨。從他進組到拍第一場戲,中間已間隔3個月,那期間,李光潔讀完編劇張建偉寫的《晚清歷史報告》,寫讀書筆記、人物小傳和觀后感,一周會開一次大會,當著所有演員念,大家交流心得。
“黎叔不催,投資方也不催,大家都是奔著拍一個好東西去的,全組人的心氣兒都是一樣的。”《走向共和》一共拍了14個月,每天拍戲就拍一頁紙,而現在電視劇正常的速度是一天十頁。正式開拍時,每天早晨,李光潔都按照導演張黎的要求跑去請扮演慈禧的呂中老師一起吃早飯。張黎希望他們通過生活建立戲中的人物關系,“你和老一輩演員在一起是在學習。”最讓他印象深刻的是扮演李鴻章的王冰老師,那時,每天收工了,王冰老師也穿著戲服,拿著拐棍慢慢走回去。這種氣氛讓他覺得在創作。
李光潔說自己對“演員”二字的理解,對表演的認知全都由這部戲奠定。“一個很規范的劇組給我建立了一個正確的職業觀念、創作方向、創造觀念,包括,我對表演的認知,演員每天在現場應該做什么,怎么跟對手搭戲等,甚至教我如何候場。”那部戲是他的起點,奠定了他對待一個角色的態度,對待人生的態度,乃至對事業規劃的態度。
回到舞臺上
2013年開始,李光潔發現所在行業正在發生轉變,“好多熱錢進來了,看似繁榮一片,可突然有一天,你作為演員,發現這個行業不再那么注重演員是否會演戲,更多地關注是否自帶流量。”他不愿責怪時代,但越來越多的人不再在意一個作品的內容,敬畏心稀缺,只看形式,演員更多時候是別人茶余飯后的談資,這讓他有些不太能接受,找不到表演這份工作的“被尊重感”,更和創作毫無關系。“我為什么要做演員?”最迷惑時,他對自己的職業有些不齒。一個演員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
當這種不齒的感覺冒出來時,他對自己的工作,甚至自己在行業的存在都產生質疑,當時,他不再有興趣接戲。大概有半年的時間,每天無所事事,睜開眼就開始在家混一天,動動那兒,摸摸這兒,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更提不起精力出去拍戲。直到后來,連自己都看不下去了,開始想怎么解決。
“怎么解的迷惑?”他問自己,表演這件事情是否仍感興趣?得到肯定答案后,他試著從表演本身找回自己的價值。找回尊重感的方法是回到舞臺上,而演話劇似乎是他當時唯一的出路。一個禮拜之后,他接到了一個電話,田沁鑫導演的助手打來的。“這是天意。”國內最優秀的話劇導演之一找他做主演,又是名著《羅密歐與朱麗葉》,跟他搭檔的朱麗葉扮演者也是優秀的演員殷桃,“實在是太完美了。”
2013年,李光潔主演了田沁鑫導演的話劇《羅密歐與朱麗葉》。田沁鑫版的劇本,在生活化的水詞與莎翁經典的道白之間頻繁跳躍轉換,李光潔起初很不適應。“但表演是需要不斷讓自己去重復,讓自己對這句話、對這場戲、對這個表情有足夠的認知和理解,再表達出去。”《羅密歐與朱麗葉》演了70多場,直到60場之后,他覺得自己“心定了”。
“真正回到舞臺上,純粹地面對了表演之后,你找到你的價值,重新又找回了我對表演的認識,讓我更加堅定我自己要做一個什么樣的人、什么樣的演員,該怎么存活在這個行業里。”
演完《羅密歐與朱麗葉》,他再回看這一年,很感謝田沁鑫。“很懂人心,很會引導演員去創作,從一開始田導就很明確地告訴我們,在臺上的你們要開心。我想這是一個悲劇,怎么能開心?她說,不要把‘開心’想得那么狹隘,是指你們要享受舞臺上那種自在的狀態。這是我從來沒有過的一個想法,當你不享受,甚至是厭惡時,你確實也沒有什么創造力。”我們問他:“現在怎么看2013年的自己?”“一個必經的過程吧,經過那年,重回舞臺演了話劇后,充足了電,也重刷了對表演的認知。”
在經歷了這一場“至今為止人生中最大的迷茫”,李光潔就知道,盡管這行業有“3+1”的說法:拍3部掙錢的,加1部口碑好的。但要做好一個演員,還得每過三四年就得回去演一次話劇,“約翰·特拉沃爾塔、梅里爾·斯特里普、阿爾·帕西諾,都是優秀的音樂劇和話劇演員,凱文·史派西也做了好多年的倫敦劇院總監。”
“演員一定要對自己有一個旁觀的、清醒的認識,這樣你會保持在專業領域既不流失掉你的個性和驕傲,也不會輕易被浮華的東西帶跑偏。”
呈現更真實的自己
2016年,李光潔拍了四部電影,其中一部就是徐浩峰的《刀背藏身》。“我是徐浩峰的‘腦殘粉’。”他笑著說。他接到徐浩峰電話前,本是要飛往另一個城市,徐浩峰打來電話說要為電影見一面,聽說他要去趕飛機,就干脆利落地約在機場咖啡館見,“我從來沒有碰到在機場見導演的,都是等回來再說。太有大俠風度了。”
徐浩峰此前曾如此表達對這部新片的信心:“習武之人有三個階段——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我以往的作品,如《倭寇的蹤跡》、《箭士柳白猿》是見了‘自己’,《師父》里,是見了‘天地’,而這次的新片《刀背藏身》,將是一部亮亮堂堂,可以見眾生的作品。”
李光潔記得,在《刀背藏身》劇組時,他演完一條后,徐浩峰說,“我認為,光潔老師這個鏡頭的表演是非常優秀的,我們全組為他鼓掌。”言畢,所有人鼓掌,李光潔“尷尬并驕傲”著,“這是為數不多的劇組經歷。”那一刻,作為演員的自尊心得到滿足。
不拍戲時,李光潔喜歡攝影,他說,這是在拍《走向共和》時,張黎導演教他的。“拍戲之余,黎叔問我有照相機嗎,他建議我應該去買一臺,要學會從小的取景器里看世界。‘演員就生活在那里面,你得知道,自己在里面要怎樣生活。’他是讓我換個角度去看待這個世界,取景器會讓你聚焦某個很細節的事物,幫你關注到生活中的細節,這對于演員來說太重要了。”他騎著車跑去新街口買了臺奧林巴斯的傻瓜相機,花了3000多塊錢,“那會兒,這筆錢還真是個錢。”沒事時,他就跑出去一通拍,“特別費膠卷,但能幫我觀察生活。”
等演了幾年戲之后,他逐漸發現,其實國內外演員的培訓,“在基礎學科上區別沒有那么大,區別關鍵點在于對生活的認知,他們更愿意踏踏實實地享受真實生活。而我們,大部分演員就是劇組、家和路上,與真實生活絕緣。”“你有努力地打破這個界限嗎?”“有啊,當我不拍戲時,有大量時間留給自己,踏踏實實地生活。”他說,工作其實是在一部戲的殺青到下部戲開始的期間,“你在生活當中,汲取到的一些體會、看到的一些故事,才能通過表演呈現讓人信服的角色。”
“你真得把心沉下來去了解人、了解人物關系、了解人性。你得深入了解到比別人更深刻,才能夠呈現出來。”他說,“所謂的人物關系是指朋友、戀人、夫妻、父子、同事、路人,乃至你生活在這個社會中碰到的每一個人,通過你在生活中接收到的變化,對你的打擊、鼓勵的任何一種情緒,你會更明白人物關系,所有這些成就你的理解力,讓你更明白人性是怎么回事兒。只有,當你有一天明白大街上走的任一陌生人,你可以站在他的角度去了然他的言行時,可能也就意味著你開竅了,你才能在鏡頭前呈現出真實的人。”
只要不拍戲的時候,李光潔就會找一個地兒待著,看看新聞,看看路人,“那些路人可能是年薪百萬的,也有幾十萬的,甚至每個月就賺個幾千塊的,他們來自不同階層,如果我不是一個演員,我可能不用去觀察他們,但恰恰是因為我的職業,我希望可以在舞臺上成為任何人,就漸漸理解了那些與我不在一個世界的人,也明白投緣不投緣多半是自身局限性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