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小魚
半個月前,當我做為本屆百花獎專家觀察團成員接受訪談時,被問及對最佳男主角的看法時,我脫口而出:“張涵予”。
記得第一次看《集結號》是在去年韓國釜山電影節開幕式上,在異國的雨中看中國電影別有一種特別的情懷。當電影主創人員走上臺,臺下一片“谷子地、谷子地”的喊叫和尖叫聲,連長谷子地的扮演者張涵予一臉嚴峻,仿佛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眼睛看著比時間更遠的遠方,那種恍如隔世的高遠神情讓我印象深刻……
三天后,當我在北京再次遇見張涵予,一起吃飯時我提起他在電影節開幕式臺上的神情時,他解釋說自已并不是扮酷或故作高深,實在是還陷在電影的那片氛圍里一直沒出來。
當時說起這部可以讓張涵予“哪怕死一回,死兩回都值得拍”的電影,這位作為140天拍攝一天沒歇過的男主角依然心緒如昨,“我真的從來沒有被如此感動過的人和事,以及拍攝的過程,它像一把尖刀一樣深深地插進我的心窩里,那把刀在心里滾燙地感動著我,一直到現在。我都沒辦法去回想,想起來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淚水,它是人類的一種情感表達到了極點。”
在這部電影中,透過張涵予扮演的連長谷子地,我看到了中國銀幕上幾近絕跡的稀有動物:真正的男人!從谷子地身上,我在中國電影中又一次感受到了久違的人類崇高感和早已在國人心中麻木的血性,一種精神的力量,以及對人和生命價值的無限莊嚴的肯定。
我在以前的一篇《集結號》影評中曾寫道:在這個價值虛無的拜物教時代,那些快餐式的精神消費品都以溫水煮青蛙的方式讓我們總是催眠式地處于不斷地遺忘之中,遺忘殘酷,遺忘精神,遺忘過去,遺忘苦難,遺忘靈魂不可或缺的寧靜,以物質的名義向著生命的無望深淵一路狂歡般地沉淪,久而久之,我們只能深陷舛謬:掩藏真相、視若無睹。面對逝者,我們生之何為?這從不追問、沉溺自我的遺忘構成了我們精神上的不幸與罪性。
張涵予借助《集結號》找到了藝術在現實之中的真正通道,他透過角色在喚醒自已藝術沖動和生命血性的同時也敞開遮蔽,他在竭力喚醒我們的記憶不要遺忘。
一個男人為了讓另外46個男人的靈魂在死后能夠得到安息而不斷奔走、呼告。這個叫谷子地的無名氏為了讓46個有名有姓的人在地上成全他們的名,他象愚公移山一樣從被深埋的真相之山下不斷地尋找、挖掘。那些戰爭的身體遺骸,那些北方蒼穹下的農民的兒子們的生命在宏大蒼茫的民族戰爭敘事面前如此蒼白,微不足道,如何保守每一個個體的尊嚴和應有的尊重,這曾經的禁忌,如今轉化為美學的秘密快感,并讓置身于這影像之中的我們恢復對整個身體和精神的回憶。人的價值作為一個主題終于出現在《集結號》這樣的中國戰爭電影之中,并最終放大為一種儀式,它的意義和價值,以及對人性善的期待預設之上。
張涵予成功、深入的表達出了主人公的真實人性和感情,以其他做為一個職業演員的多樣化及活躍的創造力,令人感動和感佩。他在這花樣美男橫行、陰柔之風當道的性別退化年代,為我們塑造了一個堅韌、隱忍、不屈不撓、有血有肉、有情有性的一個從小被丟棄在谷子地里、被鞋匠收養成長為英雄的硬漢形象,這樣的形象自20年前的《紅高梁》之后就逐漸成為一種傳說中的稀有物種了。
從20年前的“高梁地”到今天的“谷子地”,中國電影又找回了一種早已失落的叫做“精神”和“血性”的東西,而這血性才是真正的人性。
張涵予成為百花影帝,當之無愧,他喚回了一代人的血性。